海外汉语方言 | 赵敏：印尼廖内省巴淡市闽南话的语音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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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前言

印尼是世界第四人口大国，在其134个族群中，华人是其第三大族群，人数在1000万以上，居海外各国之首。印尼华人是海外最大的华人族群。在众多印尼华人中，以祖籍为福建闽南地区、所讲方言为“福建话”（即“闽南话”）的居首。孔远志（1986）提到荷兰学者莱格尔盖尔格尔在他的《爪哇土地和民族》一书中指出，约在９世纪至10世纪时，就有福建人来到印尼。元朝以后，去印尼和马来西亚的福建人与日俱增。据考察，“闽侨之南来东印度（东印度即荷兰殖民统治下的印尼）也，较粤侨为早。元世祖遣史弼南征爪哇时，子弟兵多属闽南籍。后落居爪哇者颇多，繁殖也盛。”闽南有一首歌谣唱道：“泉州人稠山谷瘠，虽欲就耕无地辟，州南有海浩无穷，每岁造舟通异域”。1947年出版的《东印度与华侨经济发展史》记载，“今日东印度由祖国南来之华侨，其百分比中，若以籍而论，以闽籍为最，占百分之四十六，客籍占百分之十七。广肇籍占百分之十，潮州籍占百分之八，其他占百分之十九。”，这个比例数在时至今日的印尼仍是大致相当。

关于印尼闽南话的研究成果有如下。一类是关于印尼闽南话本体研究的。学界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就有学者注意到印尼闽南话，如许友年（1981）《闽南方言对印尼语和马来语的影响》，记录马来语中的汉语借词279个。孔远志《从闽南方言借词看中国与印尼、马来西亚的文化交流》（1986）根据八本印尼语、马来西亚语词典，统计出汉语借词511个，其中闽南语借词至少456个，占全部汉语借词的89.2%，并发现部分闽南语借词词意基本未变，部分词语则出现了词义的缩小、扩大或语用色彩的变化。李如龙《闽南方言和印尼语的相互借词》1978年9月初稿，1988年3月定稿，根据三本印尼语词典，整理出印尼语中的闽南话借词193条，闽南话的印尼语借词90条，按照人地称谓、食品名称、用品器具、职业称呼等十个大类分门别类进行记录，每个闽南话词语用国际音标记音，对应相应的印尼语词语，总结了闽南方言与印尼语互相借词的特点。高然《印尼苏门答腊北部的闽南方言》（2000）调查广东省英德市华侨茶场印尼亚齐归侨，采用方言调查传统方法，描写了苏北（亚齐）闽南方言的语音特点，声韵调与二字组连读变调，并与厦门、漳州、泉州做对比，描写苏北（亚齐）闽南方言的词汇特点，将所调查的800多条词语按照不同来源（纯漳州的、纯泉州的、漳州泉州共有的、印尼马来语借入的、其他闽南方言的、其他汉语方言的）进行描写叙述，记录各类词语法例句80几条。王建设《传承与变异--印尼第二代晋江人的语音特点》（2012）描写阐述了印尼第二代晋江人的语音特点。陈晓锦（2014）的《东南亚华人社区汉语方言概要》对印尼棉兰市闽南话从语音、词汇、语法几方面进行了详尽全面的调查描写。侯兴泉、曾娣佳（2018）《印度尼西亚廖内省峇眼话的方言系属》通过分析印尼廖内省峇眼话的语音及词汇特征，并结合当地的民俗以及有关峇眼华人来源地的传说，确定了峇眼话的方言系属，认为峇眼话是源自福建泉州、厦门和漳州一带的闽南话。

另有一类是面上介绍印尼境内华人语言使用状况时涉及到介绍印尼闽南话的论文，如迪得·吴托摩、杨启光（1995）的《印尼华人的多元语言和种族特性》、黄玉琬、许振伟（2009）的《印尼华人的语言状况》、甘于恩、李明（2012）的《印尼汉语方言的分布、使用、特点及影响》等。这些成果对于我们了解印尼华人、华语及某些点的闽南话的基本面貌与语言使用情况都非常有帮助。但总体而言，和印尼闽南华人数量之众、生活面积之广相比较，这样的研究规模还不够。学界对印尼闽南话的研究还需进一步增强。

本文描写介绍印尼廖内省巴淡市的闽南话。

巴淡市（印尼语Batam）是一个位于印尼廖内群岛北部的岛屿，位于印度洋与大西洋之间具有战略意义的国际水道上，辖属印尼廖内群岛省。在廖内群岛（印尼语Kepulauan Riau）的三千多个大小岛群中，巴淡最靠近新加坡，与新加坡隔海相望，相距20公里，搭乘渡船只需40分钟即可到达。巴淡市有着印尼国际之窗的地位，是一个自由贸易区，拥有来自新加坡、马来西亚、中国、日本等国的几百家外国企业投资，同时是印尼接受外国游客访问人数最多的旅游区之一，仅次于巴厘岛。

2020年巴淡市总人口为120万，华人人口占14%，是印尼全国华人人口比例最高的地区之一。巴淡市华人祖籍地主要有福建、潮州、广州、海南等，目前以第三代和第四代华人占多数。据统计祖籍为福建闽南的华人数量最多，约占巴淡华人的50%，其次为潮州，再次为客家，另有少部分来自海南与中国其他地区。巴淡东南区和中心区是华人人口最密集的区域。

一、巴淡闽南话的声母及其特点

巴淡闽南话声母（包括零声母）有18个：

我们将印尼三地的闽南话（巴淡、峇眼、亚齐）和中国大陆三地的闽南话（厦门、泉州、漳州）的声母进行比较，列表如下^③：

巴淡闽南话中古非、敷、奉母字基本上还是读h、p、p^h，与厦门、泉州、漳州闽南话一样，如“芳”，文读huang⁵⁵，白读p^hang⁵⁵。也和厦门、泉州、漳州闽南话一样，保留了“古无舌上音”的特点,古知、徹、澄母“舌上读舌头”，很多读t、t^h声母，如知ti⁵⁵,茶te³⁵。

巴淡闽南话的声母与现今厦门、泉州、漳州相比，最大特点是多出了浊塞音d，这些字多为古次浊日母字,这些字在漳州常发成dz，厦门读成l。周长楫、欧阳忆耘在《厦门方言研究》（福建人民出版社，1998年）指出，古来母、日母字市区都读l声母，远郊老派和同安多数人，古来母读l声母，古日母读dz声母。谈到厦门l声母时，指出罗常培先生在《厦门音系》说，厦门方言的l声母听起来并不像北平的l音那样清晰，几乎有接近d音的倾向。所以厦门人用“老”字音注英文的d母，并且模仿外国语里用d字起头儿的字往往用l音来替代它。如果我们了解厦门方言的b、g声母是由古次浊声母明（微）和疑母变来的，那么就不难理解古次浊声母泥来日母向d声母演变的趋势。而在巴淡闽南话中，古次浊日母字声母明显发为浊塞音d。海外闽南话的情况，根据侯兴泉、曾娣佳（2018）调查，印尼峇眼闽南话也有类似d的声母ⁿd，其和漳州的dz声母部分对应。亚齐闽南话（高然2000）古次浊日母字如“入热绕”声母为dz。马来西亚纳闽福建话这部分字声母则为n(陈晓锦2014)。

二、巴淡闽南话的韵母及其特点

巴淡闽南话韵母有74个：

我们将印尼三地的闽南话（巴淡、峇眼、亚齐）和中国大陆三地的闽南话（厦门、泉州、漳州）的单元音韵母进行比较，列表如下：

巴淡	a	e	o	ɔ		ə	ɯ	i	u
峇眼	a	e	o	ɔ	ɛ	ə	ɯ	i	u
亚齐	a	e	o	ɔ				i	u
厦门	a	e	o	ɔ				i	u
泉州	a	e	o	ɔ		ə	ɯ	i	u
漳州	a	e	o	ɔ	ɛ			i	u

从单元音韵母的情况来看，巴淡闽南话与现今厦门、泉州、漳州相比，几地闽南话都有a、e、o、ɔ、i、u六个单元音韵母，另有ə、ɯ两个单元音韵母几地有无情况不同。读ə韵母的一些字如“皮、飞、妹、糜”，厦门市区读为e, 泉州与厦门郊区（同安）读为ə，漳州读为ue,巴淡闽南话与泉州、厦门郊区同安一致。读ɯ韵母的一些字主要为中古遇摄鱼韵（遇合三）的一些字，如“住箸去鱼”，这些字的韵母厦门市区读为i,漳州读为u,泉州与厦门郊区同安读为ɯ，巴淡闽南话与泉州、厦门郊区同安一致。另外，巴淡闽南话单元音韵母没有漳州特有的ɛ，漳州读ɛ的，巴淡多读为e，如“马”等。这些韵母的情况显示巴淡闽南话更接近泉州腔或厦门郊区腔而有别于漳州腔与厦门市区腔。

印尼三地的闽南话（巴淡、峇眼、亚齐）来看，ə、ɯ两个单元音韵母在峇眼也有，在亚齐则无。侯兴泉、曾娣佳（2018）认为峇眼话的韵母系统更接近泉州闽南话，我们看到峇眼其实也有漳州特有的ɛ韵母，我们认为峇眼闽南话也杂糅了漳州音的成分。亚齐的单元音韵母并没有漳州的ɛ韵母，但据高然（2000）从其他韵母如鼻韵母、鼻化韵、塞尾韵、鼻音韵等来看，亚齐的韵母与漳州腔一致性的更多（峇眼、厦门、泉州、漳州材料参见侯兴泉、曾娣佳（2018），亚齐参见（高然2000））。

三、巴淡闽南话的声调及其特点

巴淡闽南话有8个声调，分别为：

我们将印尼三地的闽南话（巴淡、峇眼、亚齐）和中国大陆三地的闽南话（厦门、泉州、漳州）的声调进行比较，列表如下：

  与中国大陆三地（厦门、泉州、漳州）来看，首先在声调数量上，厦漳泉三地都是7个声调，其中上声厦门与漳州阴阳合二为一，泉州二者有区分，去声则泉州阴阳合二为一，厦漳有区分，而巴淡为8个声调，平上去入的阴阳皆有区分。具体来看，巴淡闽南话的阴平字与厦漳泉一样，都是平调，区别在于厦漳稍高，泉州是中平，巴淡是高平。阳平字与厦漳泉一样，都是升调，区别在于厦泉中升，漳州是低升，巴淡是高升。上声字四地出现了较大差别，厦漳两地阴上与阳上合二为一且都是高降调，巴淡与泉州都是二分，泉州阴上为高平，阳上为低平，巴淡阴上为低平，阳上为低降。阴去四地的调型较为一致，都是降调，泉州高一点，厦漳一致，为低降，巴淡为中降，阳去则泉州阴阳合一，巴淡与厦漳二地基本一致，为中平或略低的平调。阴入差别较大，大陆三地本身即差别很大，厦漳二地为中降，泉州则为高平，巴淡与厦漳二地接近为低降。阳入四地差别最大，厦门为较高的平调，泉州为中升，漳州是较低的曲折调，巴淡是高降短促调，巴淡的阳入与厦漳泉三地都有较大差距，而与厦门郊区如同安等一致。

  印尼本土来看，在声调数量上，巴淡与峇眼都是8个声调，亚齐是7个声调，差别在上声，亚齐如厦门漳州一样，阴阳合二为一，巴淡、峇眼则如泉州一样分开。三地平声的调型都一致，阴平为平调，阳平为升调，区别在亚齐较低，巴淡、峇眼较高。上声体现出三地最大的差异，亚齐为高降调，峇眼阴上高降，阳上高平，巴淡阴上低平，阳上低降。去声方面，三地调型与调值基本差异不大。入声方面，巴淡与峇眼相当一致，阴入低降，阳入高降，与亚齐的阴入高短，阳入中升完全不同。

四、结论

以上我们通过对巴淡闽南话与祖籍国三地厦门、泉州、漳州及印尼本土的苏北亚齐、峇眼比较后，发现巴淡闽南话的语音在声母、韵母、声调方面都并不与某地完全一致，可以说是融合了三地特点且有部分自己独有特点的一种混合闽南话。在印尼本土来看，巴淡闽南话与峇眼闽南话似更接近，而与苏北亚齐较远。巴淡华人自述与苏北福建话只能相似百分之七八十，是与调查结果相吻合的。巴淡华人祖籍地已知的有厦门、同安、金门，泉州南安等地，峇眼华人祖籍以同安为多，杂以厦门、泉州和漳州等地区，亚齐华人祖籍则以漳泉特别是漳州居多，这也解释了三地语音面貌差异的原因。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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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周长楫、欧阳忆耘，1998. 厦门方言研究[M]. 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

[16]周长楫，2010. 闽南话概说[M]. 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

[17]周长楫主编，2015. 闽南方言大词典（修订版）[M]. 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

赵敏：任教于暨南大学华文学院/海外华语研究中心

         （原载《南方语言学》21辑，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23年6月第一版）

（《南方语言学》第21辑，刘新中主编，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23年6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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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 丨刘   敏
责任编辑 丨甘于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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